与君共勉（中）
（七）
洛竹渐渐习惯了在这个不再是故土的城市生活。他开始像人类一样早出晚归，白天骑着紫罗兰的小摩托走过那些石头路去送货，晚上睡在人类建的石头房子里。早上被吵得要死的闹钟拉起床，上班的路上在开路边摊的婆婆那里买个蛋饼做早餐。
花店的员工和熟客也渐渐对他热络了起来。
紫罗兰的花店以反季节的鲜花为卖点，却也不敢太过张扬。洛竹从员工那里听说，以前还有被紫罗兰抢了生意的人类同行，跑到店里来盯稍、故意找茬的事。甚至还有些脾气暴的，大吵大闹不说，想闹事砸了紫罗兰的店的都有，被店员以报警相威胁给吓跑了。那之后，紫罗兰怕暴露自己的妖精身份，只能收敛了许多，不敢像以前那样有多少单接多少，价格也抬高了些，还有模有样地搭起了培养鲜花的温室来遮掩，招了不少老顾客的不满。
“紫罗兰。你不生气吗？对那些小心眼的人类。”洛竹有一次在工作中提及此事，小声地问道。
“……不啊。”紫罗兰一愣，随即坦然道。“我只是为了让大家都开心而已，我不是很需要多赚那些钱。”
虽然有额度的限制，但妖精想要的钱和资源，都能从会馆那里拿到，就算不工作，生存也不是问题。
“那些人类也只是想靠自己劳动活下去而已……”紫罗兰放下剪刀，神情有一点点失落，但还是没停下整理着手里的鲜花的动作，“我以前不知道，给他们添了很多麻烦，反而是我的不对。”
回想起她前段日子那副两眼放光的财迷样，和现在判若两人。洛竹若不是见过她之前那副样子，现在也要被她这幅与世无争的态度骗到。
”什么骗不骗的！我脑子里也不是只有钱的！“ 紫罗兰抬手敲了一下洛竹的脑袋，”好了好了快点干活！“
”再等一下。“ 洛竹突然握住了她的手，”能不能先闭上眼睛？“
”你，你要干嘛？“
”没什么啦，只是一个小惊喜，来，把眼睛闭上。“
洛竹说着，已经把手伸过来，轻轻盖住了她的眼睛。
”什么惊喜，说了就不是惊喜啦！唔？“
紫罗兰笑着抱怨道，说着说着，感觉头上有点沉。刚想伸手去摸，又被洛竹拉住，踉踉跄跄地被带着走了几步。
”好啦，可以睁开眼睛了哦？“
感觉洛竹已经收回了盖在她眼睛上的手，紫罗兰迫不及待地睁开了眼睛。仔细一看，自己正站在镜子前，头顶戴着一个大小正合适的花环。
”真是的……为什么突然做这个？“
紫罗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，摸了摸头上的花环。虽然在抱怨，脸上却是在笑的。
”唔，算是那天那朵小红花的回礼？“
”噗哈哈哈……那是特别员工奖欸，要什么回礼？“
”不过嘛，嗯，谢谢，我很喜欢。“
（八）
阿根走下公交车的时候，天已经擦黑了。他下车的这个站台一个人也没有，街道也空荡荡的。不要说行人，路灯也只有一盏。他掏出地图，天色太暗了看不清楚，于是他跑到了路灯下。眼见着四周无人，附近也没有桌椅，他干脆把地图放在地面上摊开。
“ 我们现在是在这里，目标是在这儿，所以我们应该往西南方走，大概2公里左右就到了。”
他蹲在地上，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红圈喃喃自语了一会儿。因为太过专注，他没有发现身后路边的围墙上，有个黑色的影子正在飞快地移动，移动到他背后时却停了下来，一动不动，在他把地图重新折好，揣进兜里的时候，它突然翻下围墙，消失了。
“ 是错觉么，刚刚好像感觉有人盯着我看……” 收好地图的阿根转过身，疑惑地看了看刚刚那个影子出现的地方，但什么也没发现。
阿根于是没有多想，沿着道路的一个方向走下去了。天色很暗了，他没有再把地图掏出来，只是沿着脑海中的地图方位寻找了下去。
他要去的地方，要穿过一个小公园。公园是开放式的，夹在几栋写字楼和居民楼之间，从植被的长势来看这里平时肯定没人打理，更不要说阿根在公园里没走几步都发现了好几个坏掉的路灯。公园里似乎一个人都没有，但快到公园的中心位置，走上一段石梯的时候，他突然发现前面有人。
准确来说，是一个小孩，一个扎着短马尾、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，身量看起来约莫5、6岁。她蜷缩在一张公园的长椅上，抱着膝盖，脸埋在双腿之间。虽然离得还有些远，阿根已经能隐约听见她抽抽嗒嗒的哭泣声了。
迷路的小孩？
阿根现在的路线，必定要走她面前经过。距离目标地点大概也就一里地了，他犹豫了一下，选择面前的道路离她远一点的一侧，故意放轻了脚步，贴着路边向前走去。如果不被发现的话，他就能从她面前走过去而不被察觉。
似乎事情注定了不会如他期望的那样发展，但又确实照他预想的那样发展了。
小孩在他靠近以前，就抬起了头来。一双黑色的眼睛还带着泪珠，直勾勾地盯着阿根。
阿根没有看她，继续向前走，只是走得快了些，也不再掩饰脚步声了。
走到两人直线距离最短的地方的时候，小孩突然从长椅上跳了下来，几乎是一瞬间，就到了阿根的身侧。她伸出了手，阿根察觉到了，本能地想躲开她抓来的动作，但刚有所动作的瞬间，手已经被她抓到了。
“大哥哥，我迷路了……”
只是普通小孩的声音。
在她出声的瞬间，阿根几乎已经要出手了，但是听到这个声音，阿根又赶忙把攻击收了回来。
“小白？”阿根疑惑地仔细看去。
不是啊，只是一个穿白裙子，戴紫色镯子的小女孩，不是小白。再揉揉眼睛，可不就是小白么！
小白看上去委屈极了。
“哥哥，你为什么要躲开我，我一个人好怕……”
“别怕，哥哥在呢……”阿根慌了神，伸手打算去摸小白的头，好好安抚她一番。
“你怎么会在这里……”
小子！！
一声怒吼突然在阿根脑海中炸响，把阿根吓得一趔趄。
“头，头好疼……”突然感到一阵剧痛，阿根承受不了，抱着脑袋蹲下了。
“小白”似乎吓了一跳，但还是紧紧抓着他手臂不放。
“哥哥，你怎么了？！小白好怕，小白想回家……”
快醒醒！！
她在骗你！！
阿根疼得眼泪都下来了。他睁开眼，抬起头，泪眼朦胧间，他看见抱着他手臂的“小白”，穿着白色的裙子，手腕上的紫色镯子发出瘆人的光芒。
（九）
“ 大哥哥，能听见我说话吗，大哥哥？”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继续用那种怯生生的声音说道，紧紧抓着阿根的手臂，手腕上镯子上的光芒渐渐暗了下去。她看看镯子，再看看阿根。
他的眼睛已经没有聚焦了，应该是成了？
“ 大哥哥，可以送我回家吗？”她试探性地问道。
阿根点了点头。
“ 太好了！那我们这边走。”
她向阿根伸出了手，悬空了半天，发现阿根没有动静，露出了疑惑的表情。啊咧？
“ 大哥哥，可以抓着我的手吗，我好怕…… ”她犹豫了一下，又说道。
阿根这才伸出了手。
呼，好像没什么问题，这个应该也可以顺利交差吧。
她想着，握住了阿根伸出来地手，牵着双眼失神的他，向小公园西侧大楼之间走去。
她太矮了，腿也短，想拉着阿根往前走，却经常被无意识却走得比她快、跨步比她远的阿根拖得直绊跤。
”大哥哥！！等一等，是这边。“
刚刚又绊了一跤的她，飞快地爬了起来，也不顾脸上都是鲜血和泥土，小跑过来拖住了只走直线的阿根，指了指路口的另一个方向。阿根这才停了下来，按照她指的方向调了头。
”好痛……“ 她舔了舔手臂上的伤口，抬头一看阿根又走出去好远了，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。
”好了，就是这里。大哥哥停下吧。“
七拐八绕，她终于在一条小巷子里对阿根下达了原地待命的指令。
阿根呆呆地站在原地，差不多是巷子里能照到一点外面的灯光的位置。她似乎害怕被外面的人看见，没有再下达指令，而是直接从后面推着阿根的背部，把他推进了巷子的阴影里。
等阿根的眼睛适应了巷子里黑暗，他终于能看清楚了，巷子里竟歪着躺着，也有像他这样还能站着的，就这样歪歪扭扭地散布着十好几个妖精。他们全都一样，双眼无神，面无表情，一看就不正常。
小女孩从他背后走到了他面前，背对着他，抬起了那只戴着镯子的手。
“ 来吧，大哥哥、大姐姐们，我们一起去见师父吧。”
镯子发出了紫色的光芒。
（十）
“紫、紫罗兰！”
门口的铃铛一响，随着熟悉的喊声，紫罗兰抬头一看，果然是送货的洛竹回来了。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神色慌张，还气喘吁吁的。
“怎么了洛竹，货出什么问题了么？” 紫罗兰站在原地没动，只是放下手里的花，疑惑地问。
“没有！货没事！”洛竹没像平时一样稳稳当当的把门掩上，而一甩手，“咣”得一声把门给碰上了。紫罗兰吓了一跳，刚回过神来，就见洛竹三两步走到她近前，边走边把围裙从脖子摘下来，一下子塞到她手上。
“我今天……有事，请假！先走一步，改天再补！补不上你扣我工资就是了！”
说罢，他继续大步向前，从紫罗兰身边走过，速度飞快，直接奔后门去了。
“欸？！等等，洛竹！！”紫罗兰想追，洛竹却很快就没影了，只留下一句话，“来客人找我，就说我不在，长期休息！”
“洛竹这是怎么了……”没追上洛竹，紫罗兰愣在了原地，看了看手上的围裙，挂到了墙边的衣帽架上。这时，门口的铃铛又响了起来。
紫罗兰转身，看清楚了来人，笑了出来。
“无限大人！”
“嗯。”无限淡淡一笑，算是回应。接着他微微侧目，小黑突然从他左肩冒了出来，猫猫爪子一蓄力，三两下爬到了他的头顶趴好，朝着紫罗兰“喵喵”叫着，算是打了招呼。
“小黑吵着要来，没打扰你生意吧？”
无限刚说完，脸上就被糊了一爪子。
“喵！（我才没有很吵呢！）”
“没有没有，今天清闲着呢。小黑还是老样子啊。”
无限和小黑的事，紫罗兰也听说了一些，那次大战之后就没同他们见过了，紫罗兰还担心了一阵。现在见他们师徒俩感情和睦，身体也没什么大碍的样子，紫罗兰自然是十分高兴。
“听说洛竹在你这里工作？”
无限开门见山，把紫罗兰问得一怔。
难道洛竹就是为了躲他们？
无限的这个问题，小黑也十分关注的样子，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紫罗兰，期待着她的答案。
“是的，洛竹是在我这里工作……”紫罗兰吞吞吐吐地回答道，“但是他今天休息了，无限大人找他有什么事吗？”
“……无事，只是关心一下他过得好不好。”无限的表情没什么变化，头顶的小黑却是耳朵一下子失望地耷拉了下来，“他什么时候上班，我们改日再来。”
“呃，这个，他长期休息了……”紫罗兰声音越说越小，越说越尴尬，花店里一时沉寂了下来。她实在是不擅长撒谎，话没说完从脸红到了脖子根，一下子连看都不敢看无限的眼睛了。
无限了然。
“我知道了。请转告他，他要是不愿意，我们不会再来打扰。告辞。”
说完，无限转身就要走。
“等等，无限大人！小黑！”
（十一）
紫罗兰拿出了自动贩卖机里纸杯，递给小黑。
“这是什么？黑黑的。”小黑看起来很好奇，还闻了闻，但人形嗅觉不太灵敏的样子，“师父说给我牛奶就好……”
“这是可乐，一种甜甜的饮料，你肯定会喜欢的。”紫罗兰偷偷瞄了眼几米外的无限，弯下腰对小黑比了个“嘘”的手势，“小声点，别让无限大人听见。”
小黑不知道什么叫“饮料”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，捂住嘴，跟着紫罗兰走到一旁的长椅坐下。他腿还很短，爬长椅很费劲，但坚持没让紫罗兰抱他上去。坐在长椅上，只有脚晾在外边，饮料一口也没喝，纸杯被他放在了面前的两腿之间。
紫罗兰叫住了无限和小黑，却也不好收回刚才的话，只好说好久没见他们，想招待一下，于是关了花店的门，把两人邀了出来。无限平日里一直很忙，来去如风，现在看起来倒是不急的样子，应允了她的邀请，任由紫罗兰拉着小黑去看道路旁的自动饮料贩卖机也不阻拦。
这是默许了紫罗兰接下来要做的事的意思。
“我很喜欢洛竹。他一直对我很好，会变戏法给我看，会叫虚淮他们照顾我。”小黑捧着纸杯，看着纸杯里自己的倒影，慢吞吞地说。
“风息……风息对我出手的时候，只有洛竹护着我。”
“那时候他的声音听起来好难过，我也好难过。”
“洛竹为什么躲着我？我不明白。我好想洛竹，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他说。”
紫罗兰感觉小黑快哭了。她很慌张，手忙脚乱，想做些什么，可是小黑抹了抹眼睛，愣是没掉下泪来。
“师父说，不是我的错，是洛竹不敢见我。可是他什么也没做错，我也根本不生他的气啊。”
“我到底该怎么做，洛竹才肯见我呢……？”
小猫捧起面前的纸杯，喝了一口，立刻苦了一张脸，吐出舌头。
“好苦……”
“欸？！对不起，是不是错买成咖啡了……”
（十二）
无限果然还是很忙，没一会儿，就来催促小黑上路了。小黑大大方方地和紫罗兰告了别，完全没了和紫罗兰初识时，不懂人情世故的山野妖精的样子。紫罗兰有些感概，想着要有个可靠的妖精大姐姐的样子，温柔地回应了他。
见无限伸出了手，小黑熟练地变成了小猫，顺着无限的手臂爬到了他的肩膀上。紫罗兰也站起身，准备和无限告辞回家。
没想到无限会先开口。
“紫罗兰小姐……”
“怎么了无限大人？”
“小黑还小，碳酸饮料喝多了对身体不好，含咖啡因的饮料更不行。”无限似笑非笑，“谢谢你的招待，但请不要让我为难。”
紫罗兰腾得一下脸红了。
“原来，原来您都听到了，对不住……”
“无碍。下不为例。还有……”
“最近龙游不太平，我送你一段路吧。”
“欸？！怎么敢劳烦您……”紫罗兰受宠若惊。
“没事，就一会儿。最近真的不太平，龙游出了不少事，你今天也别回店里了，我直接送你回家。”
无限背过手，头顶着小黑在前面走，回头眼神示意紫罗兰。紫罗兰也不敢再多说什么，赶忙跟上。
于是一人两妖就这样顶着夕阳在路上走，沿途有很多人对无限头顶的小黑很感兴趣，但今天的无限自带一股威严的气场，以至于没人敢上来搭话。小黑倒是没察觉的样子，趴在无限的头顶悠闲又放松，不一会就睡着了，差点掉下来，无限还伸手扶了一下。
“无限大人，您有没有考虑过让小黑上学？”
紫罗兰跟在后面，看着师徒二人，犹豫再三，还是开了口。
无限听闻，诧异地回头看了看她。
“小黑看上去就像是人类小朋友，又刚好是入学年龄，您平时任务也挺忙的，送小黑上学一来可以让他认字，二来您也可以减轻一些负担，不是么？”
紫罗兰见无限没有立即否定她的问题，就继续说了下去。
“上学啊……”无限摸了摸熟睡中小猫脑袋，若有所思。“还是不了。”
“小黑是妖精，妖精不太适合人类的教育方式。”无限想起自己最近在处理的一些性质比较恶劣的事件，“他以后日子还长，那些，可以慢慢地学。”
“而且他主要是和妖精打交道，还是先学好妖精间的规矩吧。”
